“我发现号锡睡觉还挺老实。”
闵玧其第一次这么说的时候是在餐桌上，边吸溜着牛奶边试图含混不清地开启一个话题。语调压得慵懒平静，仿佛只为进行什么茶余饭后的闲聊。
可惜他没得到什么回应——或者说以金硕珍为首的冷漠队员们只堪堪翻了个白眼，手上动作没有丝毫停顿，嘴上叫嚷着吃饭吃饭，再酸溜溜地跟一句知道了知道了，知道你昨晚搂着号锡睡觉可美了。
闵玧其就嗦着筷子闷闷地笑，也不夹菜，盯着郑号锡的方向没了动作。看那人一直低头吃饭却逐渐红透了耳根，脸几乎要埋进饭碗里，扒干净底也不敢抬头看他一眼——就得意又带着点危险地眯起了眼睛。
只有朴智旻是真的僵在了原地。一脸神游天外的样子似乎真的因为沉浸在震惊的余韵中。他顿了许久，无比真诚地疑惑着朝闵玧其看去，缓缓吐出几个字来——“怎么可能。”
“我们是和同一个号锡哥睡觉的吗？”
后来这件事的确成为了茶余饭后经常被谈论的话题。只不过中心围绕着朴智旻有多没眼力见上——金硕珍在多年以后仍喜欢再絮絮叨叨地嘲笑一遍，说智旻是多抓不住重点，不仅说一些引人遐想的虎狼之词，还在彼时两人就差捅破玻璃纸的关系下，再纠结一些无关紧要的事实细节。
委屈巴巴的糯米团子总是说我知道啊，我当然知道。当时应该跟大家一起起哄的嘛，但我就是太震惊了——毕竟的毕竟，我可是被号锡哥的睡姿折磨的第一人啊。
这话也当然无可辩驳。
郑号锡睡觉有许多小毛病。身为室友的朴智旻自然第一个知道。这些小毛病有些天生有些后天，随便一个挑出来无伤大雅，合在一起其实也不对别人造成困扰——不过当然是在不睡一张床的前提下。在住进宿舍的第一个冬天朴智旻答应了偶尔同郑号锡一起睡的请求。虽然那时床有点小，朴智旻还睡觉很轻，但禁不住漂亮哥哥可怜巴巴地倾诉一到冬天就手脚冰凉的毛病，被窝里半天睡不热。朴智旻用自己的小手包住哥哥冰冷的手背时无奈地叹口气，找不出拒绝的理由。自我催眠道哥哥身上味道好闻，足够抵消掉任何可能导致他半夜醒来的因素。
后来回想起来，朴智旻仍觉得那晚的自己是极绅士的。天知道在年末的首尔离开自己的被窝需要多大的勇气。即便终点是又一个被窝，迎接他的却首先是郑号锡冰凉的脚掌。朴智旻在触碰到一个趾头时微不可查地哆嗦一下，还要用精湛的演技去应付哥哥的担忧。
他知道自己身上总是暖融融的，像一个小太阳，便能清晰感觉到郑号锡正无意识地往这边瑟缩过来。英雄主义情节就这样被莫名其妙地激发了。他用温热的小腿包裹住郑号锡的脚背，侧躺着把身上还带有寒气的哥哥往怀里搂。
郑号锡顺势把头靠上他的肩膀，舒服地叹气，还要迷迷糊糊问一句智旻不难受吗。小大人朴智旻义正言辞地撒谎道自己很容易睡着的，另一只手顺着郑号锡的腰部曲线轻轻抚摸，从脖颈走到尾骨。再低声细语地哄着快睡吧。
他理所当然地认为这应该是一个温馨的夜晚。
结果这甚至谈不上是一个安分的夜晚——朴智旻半夜醒来，发现郑号锡蜷起整个身子缩进他的怀里，脊背拱起，像一只煮熟的虾。这曾经被他夸奖过可爱的，像小孩子一样的睡姿，没成想反过来成为他叫苦连天的资本。郑号锡正背对于他，节节分明的脊椎就这样顶住他的胸腔，骨头硌得人生疼。
他小心翼翼地向外挪，这才发现自己几乎被挤到了距离床沿不甚遥远的地方，再动一下就能坠入黑漆漆的地板。
于是他又试图慢慢起身。睡梦中的哥哥却在此时忽地乱了鼻息，在微弱的月光下明显皱紧眉头。朴智旻便突然想起郑号锡同样浅眠。
所以他也不敢再动，僵硬着身子把头缓缓陷进枕头另外一侧。
“我睡觉时非常具有攻击性……”那时朴智旻突然想起睡前郑号锡这样讲过，边说边结结巴巴地搓着衣角。
他在后来的无数个清晨更加深刻理解了——同样的半边身子处于悬空状态，梗着脖子一瞅能发现身上的被子也被抢走大半——温温和和的哥哥原来真不是吓他。那时郑号锡睁着湿漉漉的眼睛讲出仿若无辜的话，竟然是如此精准的形容。
“可是真的，我没有骗人。”但那一刻闵玧其又信誓旦旦地解释道，“号锡睡姿确实很乖的。”
这番话换来所有队员闪烁不定的眼神。作为最有发言权的室友，朴智旻自然第一个质疑：“玧其哥你干了什么………才让号锡哥睡觉老实的。”
刚刚成年的田柾国首先笑出声来。紧随其后的金硕珍选手夸张大叫：“哇闵玧其！——禽兽！那一晚号锡还发着烧呢吧！！”
“没有没有没有没有。”闵玧其少见地手足无措，“……我在你们心里到底是一个什么形象啊？！”
彼时玻璃纸已经被捅破了许久。防弹少年团的饭后闲聊已经习惯于集火队内唯一的情侣。纵使曾经一逗就熟的郑号锡都被练得油盐不进，听到这话还能笑意盎然，悠哉转头看看正被群体审视的男朋友。朴智旻就坐在对面，在那个位置把郑号锡眸里溢出的温柔尽收眼底。他就在那时忽然生出一些别样的情绪来，像心脏被扔进了刚开封的汽水，从最敏感的内里升腾出酸涩的气泡。
难道说确实如此，脑海中突然冒出从未思考过的问题，所谓号锡哥为什么会爱上玧其哥。原来自己并没有那么特殊，或者说特殊的也有其他人，比如闵玧其也能包容郑号锡缺乏安全感的行为。
甚至这个说法也是来自于这哥的——在那个郑号锡烧得迷迷瞪瞪非要和闵玧其一起睡的夜晚过后，在那次餐桌上朴智旻第一次为所谓别人的睡姿而做无意义的争执。彼时他二哥也没急着反驳，只是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低声说蜷缩着身子睡是没有安全感的表现。
朴智旻仿佛从闵玧其脸上看到了某种自信。虽然他自己都不清楚为何会看出这样莫名其妙的表情，却能肯定不是错觉。
他开始觉得自己并不了解郑号锡。
所有人都不知道的东西有很多。比如郑号锡睡觉时奇怪的小毛病也从未改变。曾经那些冰冷的冬夜里小心翼翼的不止朴智旻一个，始作俑者比落枕的那位更战战兢兢。
闵玧其也是后来才知道的——郑号锡在确定关系的那一夜亲口承认——不是他自己故意要卷成虾条，是因为太冷了，不知不觉就会缩成团子，连头都全部蒙进被子。
所以睡觉轻大概也是这个原因了——闵玧其莫名就能马上理解所有的关联。也许是因为数不清的孤独黑夜里他也体会过，冰凉的被窝究竟是如何使人失眠的，所以才能毫不犹豫地抓住郑号锡的双手，大手包小手，有些霸道又有些温柔。
那时郑号锡挣扎了。虽然挣扎得有些敷衍。但闵玧其还真就顺便将霸道总裁主义贯彻到底——他一把掀开睡衣，抓起郑号锡的手就往自己肚皮上放。听到惊慌失措的吸气声时还要故意将鼻尖凑过去。郑号锡的面颊很烫，他只堪堪触碰到一角就感觉得到，简直像复刻了之前那场堪称助攻的发烧。
只是同样的温度后面藏着不同的表情。
他莫名觉得一切像一场赌局。赌注说小便小，说大也大。所幸他最终赢了——赢得了一个安稳的夜晚。赢得了其他人包括朴智旻都没见过的，舒舒服服挺直脊背，从他怀里醒过来的郑号锡。
以至于后来无论闵玧其如何控诉郑号锡会在睡前把腿架在他腰上玩手机，或者头压得一只胳膊酸麻也不愿起身，又或是像鼹鼠打洞一样使劲蹭着他胸膛，也再没人搭理。按金硕珍的话来说，我才不管你俩睡前是打架还是调情。总之不管叫人起床的是我还是智旻，看到的总是一幅猫鼠相拥的和谐场面。
两人面对着面，膝盖顶着膝盖。有时闵玧其的下巴抵住郑号锡的发旋，有时郑号锡的手松松垮垮搂着闵玧其的腰。朴智旻每一次都会因这共享相同床铺面积的结果而无比感慨，然后轮到金硕珍去赞叹一些其他的细节。比如几近相同的呼吸频率。比如郑号锡在睡梦中都能笑出的浅浅的梨涡。
以及两个浅眠的人放在一起为什么就能负负得正，全睡成无知无觉的样子。
很久以后，其实大家都没想到，防弹少年团的饭后话题依然能拐回郑号锡的睡姿。只是如今的国际巨星已经没有多少睡眠的时间，真正见识过的终归只有两人，未来也只会独属于一人。再问起的时候，闵玧其也总是笑着摇头，拒绝下一个具体的定义。而后再被朴智旻不动声色地带过。
那时一直困扰朴智旻的问题已经有了眉目，但他还是无法控制一些不断冒出的情绪。比如莫名的失落感。或者说被时间沉淀出一点苦楚的嫉妒。
虽然也算不得嫉妒——金硕珍早在最开始就敏感地发觉，找了一个合适的时间点半调笑半严肃地说智旻啊你只是占有欲作祟。他也痛快地承认了。心里想的却是占有欲不也来自于特殊性的优越感，一切不过又回到原点。
他也并非想抢走郑号锡什么的。却仿佛有什么说不清道不明的执念。
所谓玧其哥有别于人的魔力到底是什么，因为好奇这个。大概。是这样的吧。即便这好奇有些偏执，连懒得琢磨的闵玧其本人都很快发觉了。
于是便顺水推舟地过分起来——每次纪念日生日或者别的什么日换宿时都要挑衅地看过去，眼神说不清是怕朴智旻抢他老婆，还是得意于抢了朴智旻的哥哥。
“唉，锡锡呀。”关上房门还要大声叹气，“你怎么这么有魅力。所有人都热衷于和你一起睡觉。”
郑号锡早已习惯无视这种无意义的骚话，谈恋爱修炼成连脸红都变成主动技能。反正无论如何闵玧其都会黏糊糊地贴上来，像一片白花花的年糕一样粘在身上，在正式睡觉前休想甩掉。
那哥喜欢洗完澡从背后去抱他，温热的躯体卷了湿润水雾裹挟上来。虽然把睡衣弄湿一点会很烦人，但薄荷沐浴露的味道散播在空气中却很好闻。郑号锡想说习惯是一个很可怕的东西，足以让一个人的气息出现就让人安心。他会半推半就地分享一个吻。再好不容易从一个死皮赖脸的熊抱中挣脱出来。最后躲进被窝，拍拍身边的床铺，一个切实的热源就会屁颠屁颠地再钻进来。
他想起自己的睡姿问题时也时常偷笑，偶尔会想着要不要告诉队员们真相——其实跟闵玧其谈恋爱并不能改善自己睡眠时的攻击性，甚至可以说愈发变本加厉了——曾经有数不清的深夜里他们同时醒来。起床气二公子谁也不跟谁跟客气，各自安放好各自的胳膊和大腿，最后见机行事地安排几处接触的皮肤，再在均匀呼吸中重新坠进梦乡。
他这么回想的时候又忍俊不禁，让闵玧其趁虚而入凑上来埋进他的颈窝，稻草一般的发尾扎得人又疼又痒。郑号锡作势去戳他脑门，戳半天戳不动，这哥还能盲人摸象一般够着开关，啪的一声就把壁灯熄灭。
然后一下一下抚平自己又有拱起趋势的脊背。再虔诚地摸到他的手，十指自然地插进指缝。
知道了。郑号锡缩进闵玧其怀里轻笑。今天也想这样一起睡觉。
所以朴智旻是在打开房门的一瞬间终于搞懂了，彻彻底底地清楚了。
——所谓有人包容了郑号锡所有没有安全感的行为。有人则是给予郑号锡所有安全感的那个人。
他站在门口，蓦然想起某个冬夜里哥哥突然惊醒，用沙哑的声音讲智旻啊我做了一个噩梦。好像坐上了一只小船，身处狂风暴雨中的大海，刚被滔天巨浪整个掀翻。
那时他不知所措，听见窗外雷声大作便知晓今夜不眠。两个人只能哆哆嗦嗦依偎在一起，纯靠敛下眼睑抵御长夜。黑暗中分秒漫长，最后沦为同时感受第一缕阳光，照射到彼此浓重的黑眼圈上。
如何能想象这样的情景。
只不过又一个牺牲出房间的日子里朴智旻见到郑号锡清晨舒展开的眉眼。心脏瞬间泡进汽水，酸溜溜的泡泡只短暂地爬过表面。最后留下甜甜的，暖暖的糖水，悄无声息渗进身体每一寸角落，要他记住此刻上扬的嘴角。
于是他不声不响地退了出去，再小心带上门。最后留住的一点门缝里他看见郑号锡正迷迷糊糊地动了动，随后又很快安静下来，整个人枕进闵玧其的怀里。
是了。朴智旻心想。
号锡哥正安稳熟睡着，停泊在属于他的港湾。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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