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锡】催化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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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感觉自己快要撑不住了。教室里灯光太暗。清晨的阳光被露水打湿，暖暖和和地哄人入睡。你半眯着眼睛，细瘦臂膀撑不住不断下坠的头颅。化学老师的形象被眼皮遮住，摇摆着，时而模糊，时而清晰。
你想自己的确要撑不住了。头一歪几乎要栽倒在课桌上。意识朦胧的前一秒，你不出所料被推了一把。迷迷糊糊醒来的时候，你转头，看见害你昨夜不眠的罪魁祸首的眼睛。郑号锡眉眼弯弯，明明在微笑却又轻轻皱起眉头。好学生足够聪明到避开老师的目光，悄悄凑过来，还跟你咬耳朵：“智旻啊快听课。看看你哥，听得多认真。”
怎么突然提他。你莫名沮丧，大力拍打自己的脸颊强装镇定。化学老师极具穿透力的嗓音在这时撞进你的耳膜。 “啊——这个催化剂——” 讨厌的中年男人总喜欢把声调拉得很长， “是指在化学反应中——能改变反应物化学反应速率滴——又不改变化学平衡滴——并且本身的质量和化学性质啊，在化学反应前后——都没有发生改变的物质——” 只是听了这么几句，你感觉自己似乎又要沉沉睡去。但你胆怯于被身为课代表的同桌发现，于是用尽全力抬起眼皮，余光去瞥那唯一令你在意的男孩。乖乖生神采奕奕，视线略过你前桌的发顶到达黑板上的字迹。脸颊肉因为认真而微微鼓起，眼神的焦点随着点头的动作上下浮动，像轻轻跳动的弹力球——你顺着这一方向看过去，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到底在看些什么。你几乎在一瞬间明白是什么给了郑号锡聊天到半夜还能打了鸡血般的动力。原来是少年人的情绪从中作祟。而你没有如此坦荡的欢喜，余下的只剩疲惫。
化学定义实在枯燥。你抬头，看见空气中飘扬着玫瑰色的悸动。
荷尔蒙是否也有振奋人心的功能。你寻思下了课要好好查上一查。否则如何解释郑号锡的炯炯目光，在味同嚼蜡的早课上也能绽放出光彩——虽然你也清醒，知道那目光确实黏在其他的地方。你清楚地看见那目光黏在你正前方名为闵玧其的复读生的后背上。或是同一个人的发旋间，指缝中，白衬衫的每一丝褶皱里。
闵玧其。是了。你想起这是个日日夜夜被提及的名字。总是往郑号锡桌膛里塞巧克力的女孩子们不会相信，打成一片的学长学弟们也会对这个说法一笑了之——那个成绩优异，在舞社英姿飒爽，一颦一笑都勾人目光的少年，竟然也会因为一个人去小心翼翼——这是属于小圈子的秘密。因为你是亲近的弟弟，郑号锡的好同桌，所以要作为朋友去聆听这些羞怯的心事。关于那些眼神的猜测，随意扔过来的一听可乐，还有无数个又痞又坏的笑容的延伸，郑号锡只同你诉说，也只相信你的推测。
七点半的晨曦不会知道，你们的秘密只属于夜晚。即便你偶尔也偷偷生气——为什么要这么在意你的看法呢。难道只因为你和闵玧其也有那么点特殊的关系，所以就连带着成为心目中一个特殊的“朋友”？
既然如此。老师的声音趋近于模糊，你又忍不住恼怒地心想。为什么不干脆揣度一下我呢。看看那些黏腻炽热的目光，看似不经意的抚摸，有没有比闵玧其更少一点不够单纯的心思。
一个前桌，一个同桌。一个朋友，一个舍友。一个远房表哥，一个暗恋之人。
你卡在中间。多么尴尬。
该说是一见钟情也好，少年人之间流转着的暧昧情愫也罢。像钠遇到水，活泼金属翻滚着嗞嗞作响。郑号锡和闵玧其之间擦枪走火，暗流涌动，在只有你知晓的目之所及，只差一个修成正果。
你清醒得很。学会卖萌装傻换得哥哥的宠爱，合适的距离下可以放纵一些隐秘的冲动。纵使你每天看到他们眼神相接，空气中荡漾着朦胧的粉红色，能够拽着郑号锡手臂撒娇的也只有你一人——挣扎，是无意义的挣扎。闵玧其微微一笑的表情像个常胜将军。但你还在固执地讨得一些承诺。完美利用每一个课间时分，让郑号锡咯咯笑倒在你怀里，喘着气揉乱你的头发，再添一句，可爱又可恶的：“果然最喜欢智旻了。”
爱情游戏进行时。你是裁判，也是选手。
时间忘不掉你的牺牲。所谓中间人的差事。一个星期被整齐地切割，其中五天分给了郑号锡做知心弟弟，违心讲出一句又一句“他的确是喜欢你的吧。”周末你逃离开这些苦涩与甜蜜，饭桌上也不能幸免于入局。闵玧其，有意或无意，在星期五的家庭聚会上总是顶照顾你。你有着诸多可以被他称赞的优点。比如刻苦努力，比如温柔善良，比如任劳任怨地帮哥哥做一些好事——哪怕你无数次在脑海中摔断碗筷，现实中却礼貌地接过那些礼物。是装有闵式和弦的八音盒，划满笨拙字迹的情书，所有一切你能给的，又不能给的。
你自愿的。因为郑号锡软糯糯的感谢无法拒绝，因为你不够自信，过于清醒。无形的进度条横在眼前，你看清楚了结果产生的必然性。该感到悲哀吗？你也从未停止过悲哀。但你依旧闭上眼睛纵身一跃，横插进本来只属于两个人的恋爱关系。郑号锡会因此多看你两眼吗？你不知道。你用自我感动式的说辞催眠自己，要做一段冥冥注定的恋情的催化剂。
催化剂。你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定位。你抬头看看黑板，费力睁开沉重的眼睑。白色粉笔书写的方程式清晰而刺眼，你看到了等号之上的二氧化锰，很奇妙地与之共了情。
你想起昨夜的情节。烂俗的，套路的言情小说剧情。“号锡哥。”自己的笑容有没有勉强到露出破绽呢，“你真的，真的很喜欢玧其哥吗？”——自暴自弃一般，用了很认真的语气。纵使平日喜欢八卦的其他舍友都看出端倪，纷纷收起起哄的神色。而郑号锡，意外又不意外，涨红整张脸，说不出一句话。扭扭捏捏，结结巴巴，不像他平常的样子。“嗯......” 男孩认真地害羞，但的确认真地回答了一个肯定句吧。你看见那根无形的进度条一下子被拉到了99%，还差一点儿助力，就要到达你绝望而解脱的终点。
“正好，他也喜欢你啊。”你嘟嘟囔囔。声音太小，只有你一个人听得见。“智旻你说了什么？” “没什么。” ——真是讨厌，都到了这个时候怎么还有可恶的私心。你心说你想让他快乐，让他幸福，让他得到爱情。你又心想可我也自私，偏执，不撞南墙不回头。
上帝视角开在眼前，所有事情早已摊牌。包括那个宝贵的，又其实是众人心照不宣的秘密。你想起一个星期前的班级聚会，高考生上半学期最后的狂欢。压轴游戏当然是青春时代最爱的真心话大冒险。你那时才意识到高三生对细细碎碎的暧昧有多敏感，闵玧其和郑号锡，暧昧又不知收敛的关系，原来早就不知被多少人看在眼里。尖叫声与起哄声此起彼伏，少男少女的眼珠子滴溜溜地转。你看着他们成为众矢之的。被推出去，被所有人有针对性地调侃。大冒险尺度加大，郑号锡羞涩地吻了闵玧其的脸颊。大家都在笑，你也跟着笑，你也只能跟着笑。
游戏升级。真心话大冒险变国王游戏。国王牌握在手里，为了保证刺激和好奇心，你被允许私信一个只有你们相通的问题。谁也不知道你在想些什么。甚至你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你掏出手机，思考良久但是又其实没有思考多久。问题被一鼓作气发了出来，在灰色的对话框里，扎得人眼睛生疼。
“如果号锡哥也喜欢你的话，你会告白吗？”
“…”
“会。”
时间静止。你长舒一口气——你应该长舒一口气的。但你握着手机的手在轻轻颤抖。郑号锡红着脸要凑过来看你的屏幕，你眼疾手快地锁了屏藏进口袋。同学们嘻笑起来，闹哄哄地要你透露一点大家多少心知肚明的事情。你却摇摇头，抬眼看见闵玧其意味深长的目光。没人知道你们的交易，更没人知道你的挣扎。你面向郑号锡挤出一个灿烂的微笑，心里想着，假如我注定一败涂地，还能不能，成为千万输家中最特殊的那个。
最特殊的催化剂，完成了他最后的使命。
“那就去告白吧。号锡哥也喜欢你呢。”
化学老师讲到了新的知识点。“活泼金属也不是遇到什么都反应的。” 仿佛故意的一般，语气平淡到近乎残忍。你又想起昨夜。凌晨时分长长的聊天记录。郑号锡不会理解你永远消不掉的黑眼圈，是因为在无数个夜晚里翻来覆去。
“为什么不能是我？”——忍不住去回想这种问题。在罪魁祸首已进入梦乡的时候，一个向来隐忍克制的角色正被折磨着。“智旻。”手机还要在这时不识时务地亮起。原来是闵玧其发来长长一段文字，“你说我到时候这么讲怎么样？”——谁想理你呢。你眼眶发痛，牙龈冒出酸水。敌国的将军正把胜利的奖杯捧到你眼底，还请你品鉴一下黄金的纯度与光泽。因为你是闵玧其啊，你把这段话打在对话框里又删掉。爱情的宠儿，被选中之人。所以无论怎样郑号锡都会答应。就像容貌、智力等一系列叫人羡慕的品质。能够被郑号锡喜欢，何尝不能算是一种幸运的天赋。
“号锡哥可是很难泡的。”你想起那时你闭上眼睛，漫无目的地敲出这些字。“再回去改改吧，我可比你更了解他多了。”
“催化剂和反应体系的关系——就像钥匙和锁——具有高度的选择性——。”化学老师嘹亮的声音彻底使你清醒。你转头去看你的小太阳。他还面对着某个方向，眉眼弯弯，瞳孔里有闪烁的光点。你忽然想起那些半分真情半分玩笑的告白：“哥，没有人比我更爱你了。”——“嗯，我也是。”郑号锡笑意盈盈，抬手去刮你的鼻梁。“我也爱你。智旻是我最喜欢的弟弟。”
那就这样吧。不痛不痒的兄弟情谊。郑号锡沉寂着，面对你捧出的满腔爱意咕噜出几串气泡。不会有热烈的火焰，不会有沸腾的征兆。
实验结束，方程式即将画上新的等号。
闵玧其下课告白了。当着全班同学的面。用了你改的文案，你给的建议。现场浪漫而符合少年人的幻想，连郑号锡的一系列反应都在你意料之中。空气沸腾了，男同学女同学都在高声发出尖叫。你在混乱之中把郑号锡轻轻推了出去。闵玧其稳稳抱住了他，在起哄声中响亮地撮一口你朝思暮想的脸蛋。男孩羞到满脸通红，整颗脑袋埋进面前人的胸膛，你蓦然想起自己也曾经有过这种待遇——回忆席卷而来，那时他还只是你一个人的号锡哥。
你在一片大笑声中跟着笑出来，鼓掌用力到拍红了掌心。
你似乎模模糊糊看到了未来。你看见郑号锡和闵玧其，会在教学楼下高大的榕树旁接吻，会手挽手踏上食堂的台阶，也许在看不见的地方十指紧扣。也是莫名，你忽然想起还没来得及整理好今天的化学笔记——但假如科学能揭秘世间万物的规律，那能不能回答你有关少年心事的秘密。能不能，可是不能，给不出完整的答案。
如果爱情一定是两个人轰轰烈烈的化学反应，该拿什么去定义一个人的酸楚和执拗。
你悄悄从教室后门离开了。现场掌声雷动，没有人会发现你的消失。你去火红的操场上奔跑。奔跑，一圈又一圈，汗水填满塑胶跑道凹凸不平的空隙。你跑到不剩一丝力气去继续，伏在绿茵草场的足球框上喘气。你感觉自己即刻要融化了。在正午的烈阳下挣扎着站起来。阳光炙烤着大地，你感觉自己的身体也在发生着奇妙的反应，滚烫着，烧灼着，吞噬了你。
催化剂也会自燃吗。你在倒下时心想。
苍白的，固执的自我反应。只留下一地名为无疾而终的灰烬。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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